宝贝对不起,不是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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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一 : 宝贝对不起,不是不爱你
“宝贝对不起,不是不疼你,真的不愿意,又让你哭泣;宝贝对不起,不是不爱你,我也不愿意”。。。。。。。。 原以为我会开心地跟你分享妈妈今夜为你写的日记,原以为我们彼此用交换日记的方式会给你的生日带来一份喜气,原以为你的十周岁在妈妈的声声祝福声中圆满落幕。可是,对不起,我的宝贝,妈妈实在是无法控制情感的崩溃,妈妈无法用铿锵的语气把准备完好的十周岁文字完好地念下去。除了一声“宝贝对不起,生日快乐”,后面的文字我一句也无法继续。只有眼泪和着我深深地抽泣,只有满含热泪跟你深深地道声“对不起”。。。。。。。
十年了,宝贝,十年你过了十个这样的生日,可是无能为力的妈妈却连一个生日都没有为你亲自庆贺,每年的今天都只能用电话线的延伸为你送上祝福,没想到今年还是继续着这样的方式。那一切的一切是多么地虚伪,你幼小的心灵里,渴望的是妈妈给你真实逼真的疼爱,你渴望的是妈妈拉着你的小手漫步在街上,为你挑选琳琅满目的食品;你渴望的是妈妈亲自为你做上一顿丰盛的早餐,而后高高兴兴地背上书包走上学堂;你渴望的是老师召开的家长会上有妈妈的身影,再也不是爷爷奶奶苍老的身影陪伴。。。。。可这一切已经是那么地遥遥无期,这一切又是多么伤痛悲泣。妈妈丢失了十年的爱,妈妈今生用什么才能为你偿还?。。。。。。。
宝贝,这几天我一直用我所有的灵感为你谱写你生日的所有篇章,妈妈用心底的呼唤为你收集着满满的祝福。今夜,妈妈终于把送给你十周岁的女儿盘完美制作成功,妈妈可以放心地交至你手上,妈妈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弥补为你欠下的点滴疼爱。可是,女儿盘对于你还是一片陌生,你完全不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礼品,相信你总会有一天明白妈妈对你的一往情深,妈妈在期待你能独立打开这样一个溢满歉意的女儿盘,期待你能明白妈妈对你的用心良苦。
今夜的家乡下着滂沱大雨,我想那是一位爱女心切的母亲发自内心的眼泪,她为没有给她唯一的女儿过一个圆满的十周岁,所以她深感抱惜,所以她痛哭流涕,所以她会在心里也下着一场这样的大雨。宝贝,愿天公公会被这样的一位母亲而感动,愿天公公即日起会保佑你。因为,天公他是一位慈爱心善的老人,他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女儿健康成长!岁岁平安!
雨还在不停地下,隔着窗我能听到雨声落在房顶上“霹雳啪啦”地巨大声响,我能感应到此时的你们正在为女儿庆祝着这样的一个十周岁,我能听到疼爱你如掌上明珠的爸爸跟你碰杯,为你送上祝福“馨馨,生日快乐”的声音,我能想象爷爷奶奶忙碌的身影为你做着你最最喜欢吃的菜,我能理解你的爸爸对我承诺说等天晴了把你带到县城好好地玩上一天,拍很多很多的相片的心情。我能感受到外公外婆舅舅舅妈此时正在跟你通话,都在为你送上同样的祝福。“馨馨,生日快乐!”
雨渐渐地停了,我缓缓地站起身,擦干哭过后的泪眼,为女儿的生日记下了最后的一页篇章,多天以来期盼女儿的十周岁已经慢慢拉下了帷幕。明日,你就真正告别了你快乐孤单的童年,你就开始又长大一岁,可在妈妈心里,你永远是妈妈稚嫩的孩子,你永远是妈妈最疼爱的宝贝,相信今夜有爸爸为你亲自陪伴,相信他已经代替了妈妈所有想对你说的话,那就是必须健康地成长。
宝贝,在你十周岁生日圆满结束的最后时刻,请允许妈妈再次深深地跟你道声“对不起”,妈妈会用今生所有的努力为你谱写篇篇感人日记,希望你能在妈妈的引擎下,发动你聪明伶俐的灵感,接上妈妈给你的爱好文学接力棒,坚韧拔萃地完成妈妈为你铺垫的人生路。
“雨下不停,雨下不停,心情也不定。。。。宝贝对不起,不是不疼你,真的不愿意,又让你孤独,宝贝对不起,不是不爱你。。。。”篇二 : 对不起-大冰
不管是欠别人,还是欠自己,你曾欠下过多少个对不起?
时间无情第一,它才不在乎你是否还是一个孩子,你只要稍一耽搁稍一犹豫,它立马帮你决定出故事的结局。[)
它会把你欠下的对不起,变得还不起。
又会把很多对不起,变成来不及。
一、
先从一条狗说起。
狗是条小松狮,蓝舌头大脑袋,没名字,命运悲苦。
它两三岁时被一个自驾的游客带来滇西北。狗狗长得憨,路人爱它,抢着抱它,拿出各种乱七八糟的零食来胡喂乱喂。
女主人分不清是憨是傻,或者严重缺乏存在感,竟以自己家的狗不挑食为荣,继而各种得瑟,动不动就让它表演一个。
狗比狗主人含蓄多了,知道人比狗更缺乏存在感,它听话,再不乐意吃也假装咬起来嚼嚼。
女主人伸手摸摸它下颌,说:乖孩子,咽下去给他们看看。
它含着东西,盯着她眼睛看,愣愣地看上一会儿,然后埋下头努力地吞咽。
它用它的方式表达爱,吃来吃去到底吃出病来。
一开始是走路摇晃,接着是吐着舌头不停地淌口水,胸前全部打湿了,粘着土灰泥巴,邋里邋遢像一块儿毡。
后来直接走不动了,侧卧在路中间,被路人踩了腿也没力气叫。
那时的古城没什么宠物诊所,最近的诊所在大理,大理高速没有开通,开车需要四个小时。
狗主人迅速地做出了应对措施:走了。
狗主人自己走了。
车比狗金贵,主人爱干净,它没机会重新坐回她怀抱。
对很多赶时髦养狗的人来说,狗不是伙伴也不是宠物,不过是个玩具而已,玩儿坏了就他妈直接丢掉。
她喊它孩子,然后干净利索地把它给扔了。
没法儿骂她什么,这是个生命价值不平等的世界,虐婴不判刑打胎不犯法买孩子不算罪,人命且被草芥,遑论狗命一条。
接着说狗。
小松狮到底是没死成。
狗是土命,粘土能活,它蜷在泥巴地里趴着打哆嗦,几天后居然又爬了起来。命是保住了,但走路直打踉跄,且落下了一个爱淌口水的毛病。
也不知道那是口水还是胃液,黏嗒嗒的铺满胸口,顺着毛尖儿往下滴答,隔着两三米远就能闻到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
以前它不论走到哪儿,人们都满脸疼爱地逗它,夸它乖、可爱、懂事儿,都抢着抱它,现在人们对它视若无睹。
墨分浓淡五色,人分上下九流,猫猫狗狗的却只有高低两类分法:不是家猫就是野猫,不是宠物狗,就是流浪狗。
它青天白日的立在路中间,却没人看得见它。
不为别的,只因为它是条比抹布还脏的流浪狗。
都是哺乳动物,人有的它都有。
人委屈了能哭,狗委屈了会呜呜,它不呜呜,只是闷着头贴着墙根儿发呆。
古城的狗大都爱晒太阳,三步一岗的横在大马路上吐着舌头伸懒腰,唯独它例外,阴冷阴冷的墙根,它一蹲就是一下午,不叫,也不理人,只是瞪着墙根儿,木木呆呆的。
它也有心,伤了心了。
再伤心也要吃饭,没人喂它了,小松狮学会了翻垃圾。
丽江地区的垃圾车每天下午三点出动,绕着古城转圈圈收垃圾,所到之处震耳欲聋的纳西流行音乐。垃圾车莅临之前,各个商户把大大小小的垃圾袋堆满街角,它饿极了跑去叼上两口,却经常被猛踹一脚。
踹它的不止一个人,有时候像打哈欠会传染一样,只要一家把它从垃圾袋旁踹开,另一家就会没等它靠近便飞起一脚。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自己不要的东西,狗来讨点反而踹人家。
踹它的也未必是什么恶人,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而已,之所以爱踹它,一来它反正没靠山没主人,二来它反正又不叫唤又不咬人,三,反正它凭什么跑来吃我们家的垃圾?
反正踹了也白踹,踹了也没什么威胁,人们坦然收获着一种高级动物别样的存在感。
其实,此类高尚行径不仅仅只发生在古城的人和狗之间。
微博上整天都有人在踹狗,踹的那叫一个义正词严。
以道德之名爆的粗就是踹出的脚,狗则是你我的同类,管你是什么学者、名人、巨星,管你是多大的V,多平凡的普通人,只要道德瑕疵被揪住,那就阶段性的由人变狗任人踹。
众人是不关心自己的,他们只关心自己熟悉的事物,越是缺少德性的社会,人们越是愿意占领道德制高点,以享受头羊引领羊群般的虚假快感。
敲着键盘的人想:反正我是正义的大多数,反正踹就踹了你他妈能拿我怎么着?反正我在口头上占据道德高峰俯视你时,你又没办法还手。
于是由人变狗的公众人物老老实实地戴上尖帽子弯下头,任凭众人在虚拟世界里踢来踹去,静待被时间洗白。
抱歉,话题扯远了,咱们还是接着说小松狮吧。
于是原本就是狗的小松狮一边儿帮高级灵长类生物制造着快感,一边翻垃圾果腹。
如是数年。
几年中也不知道挨了多少脚,吃了多少立方垃圾。它本是乱吃东西才差点儿丢掉半条命,如今无论吃什么垃圾都不眨眼,吃完了之后一路滴答着胃液往回走。
那个墙根儿就是它的窝。
二、
没人会衰一辈子,就像没人会走运一辈子一样。
狗也一样。
忽然有一天,它不用再吃垃圾了。
有个送饭党从天而降,还是个姑娘。
姑娘长得蛮清秀,长发,细白的额头,一副无边眼镜永远卡在脸上。
她在巷子口开服装店,话不多,笑起来和和气气的,夜里的小火塘烛光摇曳,她坐在忽明忽暗的人群中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
服装店的生意不错,但她很节俭,不肯去新城租公寓房,长租了一家客栈的二楼小房间,按季度付钱。住到第二个季度时,她才发现自己窗下的墙根里住着条狗。
她跑下楼去端详它,说:哎呀你怎么这么脏啊……饿不饿,请你吃块油饼吧。
很久没有人专门蹲下来和它说话了。
它使劲把自己挤进墙角里,呼哧呼哧地喘气,不敢抬眼看她。
姑娘把手中的午饭掰开一块儿递过去……一掰就掰成了习惯,此后一天两顿,她吃什么就分它点什么,有时候她啃着苹果路过它,把咬了一口的苹果递给它,它也吃。
橘子它也吃,梨子它也吃。
土豆它也吃,玉米它也吃。
自从姑娘开始喂它,它就告别了垃圾筒,也几乎告别了踹过来的脚。
姑娘于它有恩,它却从没冲她摇过尾巴,也没舔过她的手,总是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只是每当她一靠近时,总忍不住呼哧呼哧地喘气。
它喘得很凶,却不像是在害怕,也不像是在防御。
滇西北寒气最盛的时节不是隆冬,而是雨季,随便淋一淋冰雨,几个喷嚏一打就是一场重感冒。雨季的一天,她半夜想起它在淋雨,掀开窗子喊它:小狗,小狗……
没有回音。
雨点滴滴答答,窗子外面黑洞洞的,看不清也听不见。
姑娘打起手电,下楼,出门,紫色的雨伞慢慢撑开放在地上,斜依着墙角遮出一小片晴。
湿漉漉的狗在伞下蜷成一坨,睡着了的样子,并没有睁眼看她。
她用手遮住头往回跑,星星点点的雨水钻进头发,透心的冰凉。到门口处一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它也跟了过来,悄悄跟在她身后,见她转身,立马蹲坐在了雨水里,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两米的距离。
她问:你想和我一起回家吗?
它不看她,一动不动的,木木呆呆的一坨。
她躲进屋檐下,冲它招手:“来呀,过来吧。”
它却转身跑回那个墙角。
“好吧,”她心说,“至少有把伞。”
姑娘动过念头要养这只流浪狗,院子里有株茂密的三角梅,她琢磨着把它安置在树荫下。
客栈老板人不坏,却也没好到随意收养一条流浪狗的地步,婉言拒绝了她的请求,但默许她每天从厨房里端些饭来喂它。
她长年吃素的,它却自此有荤有素。
日子久了,感情慢慢深了一点。
喂食的方式也慢慢变化,一开始是隔着一米远丢在它面前,后来是夹在手指间递到它面前,再后来是放在手掌上,托到它面前。
有一次喂食的间隙,她摸了摸它脑袋。
它震了一下,没抬头,继续吃东西,但边吃边呼哧呼哧地喘气,喘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不论她怎么喂它,它都没冲她摇过尾巴,也没舔过她的手,它一直是木木呆呆的,不吵不闹不咬不叫。
她只听它叫过两次。
第一次,是冲一对过路的夫妻。
它一边叫一边冲了过去,没等冲到跟前,男人已挡在自己爱人前面,一脚踹了出去。
它被踹了一个跟头,翻身爬起来,委屈地叫了一声,继续冲上去。
她惊着了,它居然在摇尾巴。
没等她出声,那个女人先喊了出来。
那个女人使劲晃着男人的胳膊,兴奋地喊:这不是我以前那条狗吗?哎呦它没死。
男人皱着眉头,说:怎么变得这么脏……
话音没落,它好像能听懂人话似的,开始大叫起来,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拖得长,一声比一声委屈。
它绕着他们跳圈子,叫得和哭一样难听。
那对男女忽然尴尬了起来,转身快步走开,姑娘走上前拦住他们,客气地问为什么不领走它,是因为嫌它脏吗。
她说:我帮你把它清洗干净好不好,把它领走吧,不要把它再丢在这里了好不好。
狗主人摆出一脸的抱歉,说:想领也领不了哦,我怀孕了,它现在是条流浪狗了,谁晓得有啥子病,总不能让它传染我吧。
姑娘想骂人,手臂抬了起来,又放下了……她忽然忆起了些什么,脸迅速变白了,一时语塞,眼睁睁地看着那对夫妻快步离开。
狗没有去追,它木木呆呆地立在路中央,不再叫了。
它好像完全能听得懂人们的对话一样。
那个女人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愧疚的吧,晚饭后他们从饭店拿来一个小瓷盆放在它旁边,里面半份松菇炖鸡,是他们刚刚吃剩下的……
女人叹息着说:好歹有个吃饭的碗啰,好可怜的小乖乖。
做完这一切后,女人无债一身轻地走了,他们觉得自己送了它一个碗,很是对得起它。
一直到走,女人一直和它保持着距离,一直到走她也没伸出手摸摸她的小乖乖。
她喊它乖孩子,然后玩儿坏了它,然后扔了它。
然后又扔了一次。
事后的第二天,姑娘小心翼翼地把食物放进瓷盆,它走过去埋下头,慢慢地吃慢慢地嚼。姑娘蹲在它面前看它,看了半天没看出它有什么异常,却把自己给看难过了。
三、
姑娘第二次听它叫,也是最后一次听它叫。
她喂了它整整一年,小松狮依旧是不摇尾巴,不舔她手,不肯直视她,但一人一狗多了些奇怪的默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当她中午醒来后推开窗时,都能看到它面朝着她的方向仰着头。
一天两天三天,晴天雨天,天天如此。
她微微奇怪,于是,那天醒来后躲在窗帘缝里偷看……
它居然在焦急地原地兜圈子,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
她心头一酸,猛地推开窗子,冲它招手:小狗小狗,不要担心,我还在呢!
它吓得几乎跳了起来,想迅速切换回木木呆呆的表情,但明显来不及掩饰。
隔着冬日午后明黄色的耀眼光芒,她和它望着对方,一人一狗,一个在楼下一个在楼上。
……
然后,她听到了它痛苦的一声锐叫。
一群人围住了它,第一棍子打在腰上,第二棍打在鼻子上。
阳光灿烂,棍子敲在皮毛上,激起一小片浮尘,它使劲把头往下埋,痛得抽搐成一团球。掌棍的人熟稔地戳歪它的脖子,又是一棍,打在耳后,再一棍,还是耳后。
她一边尖叫一边往楼下冲,客栈的小木楼梯太窄,挂画被撞落,裸露的钉子头划伤了手臂,红了半个手掌。
她一掌推过去,殷红的掌印清清楚楚印在那个穿制服的人脸上。一下子冒出来一堆穿制服的人,她被反拧着胳膊摁倒在墙边。
他们怒斥她:为什么打人!
她声嘶力竭地喊:为什么打我的狗?
七八个手指头点到她鼻子前:你的狗?你的狗你怎么不领回家去?
她一下子被噎住了,一口气憋在胸口,半辈子的难过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第一声恸哭就哑了嗓子。
扭住她的人有些发懵,松开胳膊任她坐倒在地上,他们说:你哭什么哭,我们又没打你?
路人过来劝解:好了好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为了条破狗伤了和气。
她拽住那人的袖口喊:……救救它救救它。
路人叹了一口气,小心地商量:唉,各位兄弟,这狗它又没咬过人,留它一口气又何妨。
手指头立马也点到他鼻子前:回头咬了人,你负责吗!
路人挂不住面子,一把攥住那根手指头,局面一下子僵了。
她哀求道:不要杀它,我负责!我养它!
有人说:你早干吗去了,现在才说,存心找事是吧,警告你哦,别妨碍公务!
她哑着嗓子骂:流浪狗就一定该死吗!?你还是不是人!
挨打的人起了真火,棍子夹着风声抡下去,砸在小松狮脊梁上,豁啦一声断成两截。
……
她“啊”的一声大喊,整颗心都被捏碎了。
没人看她,所有人都在看着它。
它好像对这一击完全没反应,好像一点儿都不痛。
它开始爬,一蹿一蹿的,使劲使劲地爬,腰以下已不能动,只是靠两只前爪使劲抠着青石板往前爬。
爬过一双双皮鞋,一条条腿,爬得满不在乎。
她哭,它爬,四下里一下子静了。
她跪在地上,伸出双臂揽了一个空,它背对着她爬回了那个阴冷的墙根,它背朝着这个世界,使劲把自己贴挤在墙根夹角里。
……忽然一个喷嚏打了出来,血沫子喷在墙上又溅回身上,溅在白色的小瓷盆上星星点点。
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一动不动了。
好像睡着了一样。
她哭着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它贴在地面上的脑袋猛地抬了一下,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脖子开始拼命地使劲儿,努力地想回头看她一眼,腿使劲儿尾巴使劲儿全身都在使劲……
终究没能回过头来。
震耳欲聋的垃圾车开过来了,嬉闹的游人,亮晃晃的日头。
白瓷盆里空空的,今天她还没来得及喂它吃东西。
四、
2012年末的某天夜里,有个披头散发的姑娘坐在我的酒吧。
她说:冰哥,我明天走了,一早的车,不再回来了。
我问她为何走得那么着急。
她说:去见一个人,晚了怕来不及。
小屋的招牌青梅酒叫“相望于江湖”,我斟一碗为她践行,她低眉含下一口,一抬头,呛出了眼泪。
我说:那个人很需要你,是吧。
她点点头,嘿嘿地笑,边笑边饮酒,边笑边擦眼泪。
她说:是我需要他。
她说:我需要去向他说声对不起。
她喝干了那碗“相望于江湖”,给我讲了一个还未结局的故事。
她讲故事的那天,是那只流浪狗被打死的当天。
五、
她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大学上的是二本,在自己家乡的小城市里走读。
她没什么特殊的爱好,也没什么同学之外的朋友,按部就班地吃饭逛街念书,按部就班地在小城市长大。唯一和别人不同的是,她家里只有父亲和哥哥。
她是旁人眼里的路人甲,却是自己家中的公主,父亲和哥哥疼她,疼的方式各不相同。
父亲每天骑电动车去接她放学,雷打不动。
有时路过菜市场,停下车给她买一块炸鸡排,她坐在后座上啃得津津有味。
她说:爸爸你吃不吃。
父亲撇回头看一眼,说:你啃得那么干净,我吃什么吃呀。
哥哥和其他人的哥哥不一样,很高,很帅气,很迁就她。
她说:哥哥哥哥,你这个新发型好难看,我不喜欢看。
哥哥说:换!
她说:哥哥哥哥,你的这个新女朋友我不喜欢,将来变成嫂子的话一定会凶我的。
哥哥说:换!马上换!
哥哥不是嘴上说说,是真的换,她的话就是圣旨,从小就是这样,并不觉得自己受委屈,只是怕委屈了妹妹。母亲离去时,妹妹还不记事,他心痛她,决心罩她一辈子。
他是个成绩不错的大学生,有奖学金,经常抢过电脑来翻她的淘宝购物车,一样一样地复制下地址,然后登录自己的账户,替她付款。
哥哥临近毕业,家里没什么关系来替他谋一份前途无量的工作,他也不甘心在小城市窝一辈子,于是顺应潮流成了考研大军中的一员。
有一天,他从台灯下抬起头,冲着客厅里的她说:等我考上研究生了……将来找份挣大钱的好工作,然后带你和爸爸去旅行,咱们去希腊的圣托里尼岛,碧海蓝天白房子,漂亮死了。
她从沙发上跳下来,跑过去找哥哥拉钩。她嘴里含着巧克力豆,心里也是。
浸在这样的爱里,她并不着急谈恋爱。
这个时代流行明艳,不青睐清秀,旁人眼里的她太普通了,主动追她的人不多,三拖两拖,拖到大学毕业还留着初吻,她却并不怎么在乎。
她还不想那么快就长大。
若日子一直这样平平静静地流淌下去该多好。
命运善嫉,总吝啬赋予世人恒久的平静,总猝不及防地把人一下子塞进过山车,任你怎么恐惧挣扎也不肯轻易停下来。非要把圆满的颠簸成支离破碎的,再命你耗尽半生去拼补。
乌云盖顶时,她刚刚大学毕业,父亲用尽一切关系,刚刚帮她找到一份还算体面的职员工作。
哥哥却忽然间崩溃了,重度抑郁症。
事情是从哥哥的一次高中同学聚会后开始变糟的。
他那时连续考了三年研,没考上,正在拼死备考第四次。挨不住同学的再三邀约,勉强答应去坐坐。
一切都来得毫无征兆。
哥哥赴宴前,她嚷着让他打包点儿好吃的回来,哥哥一边穿鞋一边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古怪地笑了一笑。
他低着头系鞋带,埋着头轻声说:小妹,今天是别人请客,不是我买单……
她开玩笑说:不管不管!偏要吃!反正你那些同学不是白领就是富二代,不吃白不吃!
父亲走了过来,递给哥哥50元钱让他打车去赴宴。
哥哥没有接,他说:爸爸,我骑你的电动车就好。
谁也不知道那天的聚会上发生了些什么。
半夜时哥哥空手回家,没给她打包饭盒。他如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走进自己的小房间。
第二天她推开哥哥的房门,满地的雪白。
满坑满谷的碎纸片,教材、书以及她和哥哥一张一张贴在墙上的圣托里尼的照片。
他盘腿坐在纸片堆里,一嘴燎泡,满眼血丝。
她吓坏了,傻在门口,不敢去抱住他,手指抠在门框上,指甲脆响一声,断成两片。
哥哥不说话,眼睛也不看人,从那一天起,再没正视过她的眼睛。
从小,他就被教育要努力要上进,被告知只有出人头地有名有利才叫有前途,被告知机会均等天道酬勤……却没人告诉他,压根就不存在平等的起跑线。
也没人告诉他:不论行伍或读书,这个世界对于他这种普通人家的子弟而言,晋升的途径有多狭窄,机遇有多稀缺。
学校教育了他很多,却从没教会他当面对那些不公平的资源配置时,该如何去调整心态。
学校只教他一种办法:好好读书。
他接触社会浅,接受的社会教育本就少得可怜,没人教他如何去消解那些巨大的烦恼执着。
他们不在乎你是否会心理崩塌,只教育你两点:1.你还不够努力。2.你干吗不认命。
成千上万普通人家的孩子没资本没机遇拼不了爹出不了国,他们早已认了命,千军万马地去挤考研的独木桥。
努力了,考不上,怎么办?
随便找个工作再认一次命吗?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接一次地认命吗?
你教我们努力奋斗去成功,为何又对成功的定义是如此之窄?
为什么不教教我们达不到你们所谓的成功标准的话接下来该怎么活?
只能认命吗?
哥哥不服,不解,不想认命。
他被逼疯了,却被说成是因为自身心理素质不好。
他只是个帮凶。
没人承认主谋是那套有着标准答案的价值观,以及那些冠冕堂皇的公平。
就像没人了解那场同学聚会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六、
祸不单行,父亲也病了。
哥哥出事后,父亲变得和哥哥一样沉默,天天闷着头进进出出,家和医院来回奔波,中年男人的伤心难有出口,只能淤在心里,任它郁积成恙。
人过中年,要病就是大病。医生不说,爸爸不讲,她猜也猜得出是绝症。
好好一个家就这么完了。
她自此出门不敢关灯,害怕晚上推开门时那一刹那的清冷漆黑。她开始早出晚归,全因受不了邻居们悲悯的劝慰:很多时候,那份悲悯里更多的是一种带着俯视的庆幸。
没人给她买鸡排,也没人给她淘宝付款了,她必须每天拎着保温盒,掐着工余的那点儿时间两个医院两头跑,骑的,是父亲的那辆电动车。
头发慢慢枯黄,人迅速憔悴了下来,眉头锁久了,细白的额头上一个淡淡的川字皱纹,没人再说她清秀。
哥哥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认知功能不停地下降,自残的倾向越来越强。一个阶段的电抽搐治疗后,医生并未给出乐观的预期,反而说哥哥已经有了精神分裂的征兆。
一天,照顾哥哥时,他忽然精神失控把热粥泼了半床,她推了他一把,他反推回来,手掌捺在她脸上,后脑勺磕到门角,鼓起杏子大的包。
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推她。
她捂着脑袋跑到街上,街边花园有小情侣在打啵,她路过他们,不敢羡慕,不敢回头,眼前是大太阳底下自己孤零零的影子。
她未曾谈过恋爱,不知道上哪儿才能找到个肩膀靠一靠。
她给父亲打电话,怯怯地问:爸爸,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父亲在电话那头久久的沉默。
她哭着问:爸爸,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事情好像永远不会再好起来了,化疗失败,父亲一天比一天羸弱,再也下不了病床。
饭盒里的菜一天比一天剩得多,末了不需她送饭了,用的鼻饲管。
她一天比一天心慌,枕巾经常从半夜湿到天亮,每天清晨都用被子蒙住脑袋,不敢看窗外的天光,心里默念着:再晚一分钟起床吧……再晚一分钟起床吧……
成住坏空,生死之事该来的挡也挡不住。
回光返照之际,父亲喊她到床头,嗫嚅半响,对她说:……你哥哥,就随他去吧,不要让他拖累了你。
她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父亲盯着她,半晌无语,终于他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
是哦,你是个女孩子……
又是久久的沉默,普普通通的一个父亲在沉默中离去。
她去看哥哥,坐在他旁边的床上。
哥哥头发长了,手腕上有道新疤,他依旧是不看她的眼睛,不看任何人的眼睛,他是醒着的,又好像进入了一场深沉的梦魇。
衣服和床单都是带条纹的,窗棂也是一条一条的,满屋子的来苏药水味仿佛也是。
她说:爸爸没了……
沉沉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她浑身轻得找不到重心,却不敢靠他的肩头。
她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从医院出来,她发现自己没有喊他“哥哥”。
不知为什么,她害怕再见到他,之后几次走到医院的栅栏门前,几次拐出一个直角。
父亲辞世后的三年里,她只去看过他四次
命运的过山车慢慢减速,日子慢慢地回到平静。
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一个人吃饭、上班、逛街、跳槽,交了几个闺密,都是新单位的同事,没人知道她还有个哥哥。热心人给她介绍对象,她相亲时几次把话咽到肚子里,不想告诉人家自己有个精神病的哥哥。
……
时光洗白了一点心头的往昔,带来了几缕眼角的细纹。
她积蓄了一点钱,爱上了旅行,去过一些城市和乡村,兜兜转转来到这座滇西北的古城。
这里是方江湖,没人关心你的出身背景阶级属性财富多寡名望高低,也没人在乎你过去的故事,她反正孤身一人,在哪里都是过,于是决定不走了,留在了这个不问过去的小城,开了一家小店,认认真真地做生意,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她偶尔想起电动车后座上吃鸡排的日子,想起拉过钩的圣托里尼,想起医院里的来苏药水味。
她想起父亲临终时说的话:是哦,你是个女孩子……
她自己对自己说:是哦,我是个女孩子……
慢慢的,哥哥变成了一个符号,不深不浅地印在往昔的日子里。
越来越远
越来越淡。
然后她遇到了一只流浪狗。
直到她遇到了这只流浪狗。
七、
2012年末的一个午后,我路过古城五一街王家庄巷,他们打狗时,我在场。
我认识那只狗,也熟识旁边恸哭的姑娘。
那个姑娘攥住我的袖子哀求:冰哥,救救它救救它。
……
我为了自己的面子攥住了一根手指,而并未攥停那根棍子。
我看到棍子砸断在它身上,它不停地爬,爬回那个墙角。
我听到那个姑娘边哭边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帮她把那只流浪狗掩埋在文明村的菜地,带她回到我的酒吧陪她坐到天亮,然后帮她拖着行李去客运站买票上车目送她离去。
那天晚上,她在大冰的小屋喝了整一壶“相忘于江湖”,讲了一个未结局的故事。她的故事里有父亲,有哥哥,有一个终于长大了的女孩子,和一只流浪狗。
她告诉我说:我要去见一个人,晚了怕来不及。
她说:我需要去对他说声对不起。
她留下的这个故事,我一直在等待结局。
……
时隔一年半。
2014年春末,我看到了一条微博。
微博图片上,一个清秀的姑娘站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她左手搂着一幅黑框照片,右手挽着一个男子的胳膊。
这是一家人的合影:妹妹、哥哥、天上的父亲。
结束了结束了,难过的日子都远去吧。
大家依偎在一起,每个人都是微笑着的,好起来了,都好起来了。
……
抱歉,故事的结局不是这样的。
2014年4月19号,江南小雨,我点开了一条没有文字只有图片的微博。
图片上她平静地注视着镜头,左手搂着一幅黑框相片,右手是另一幅黑框相片。
碧海蓝天白房子,微博发自圣托里尼。
……不管是欠别人,还是欠自己,你曾欠下过多少个对不起?
时间无情第一,它才不在乎你是否还是一个孩子,你只要稍一耽搁稍一犹豫,它立马帮你决定出故事的结局。
它会把你欠下的对不起,变得还不起。
又会把很多对不起,变成来不及。
我不确定她最后是否跑赢了时间,那句对不起,是否来得及。
篇三 : 宝贝对不起 不是不爱你
真的再也没联系过,没Q聊没短信没电话。[]你的头像再也没对我亮过。
“你取消对我的可见,我的世界便失去了色彩”,很小文艺很煽情,我承认我没有那么戏剧,可是有时候我真的忍不住,看着你黑白头像,会发呆,会不习惯。我知道你在,可是你让我说什么。就这样沉默,再也不联系,就这么算了吧。
好像认识也很久了,那天我还在细数,说我们怎么怎么认识的,从08年到现在,快三年了都,你笑说宝贝记得好清楚,你说我们还会一直这样好,你说宝贝我知道你会一直在。一直在?对不起,我那时候已经觉得累了。
是发自内心的疲倦吧,我有时候看到你的头像闪烁,会怕你知道吗?心底直直的有闷气冲上来,我怕你和我说今天和你朋友又有争端,我怕你和我说今天某某事情做不好被上司说,我怕你和我说工作上你被背了黑锅,我怕你和我说今天经理又找你麻烦,我怕你和我说今天同事又排挤你,我怕你和我说今天你们仓管阿姨又不爽你,我怕你和我说今天你某网游家族的人又漠视你等等等等,你以前说我好温柔会安慰你,可是我不愿意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重重复复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什么不要管他做好自己就行了等诸如此类的话,我也会词穷的好吗,我有时候也有怨气想发泄想求安慰好吗,我有时候真的不是不理你是在上班真的很多事情很忙好吗,我有时候忙到都忘了上厕所可是点开你的头像你又是好委屈我也会想哭好吗。
我们以前没吵过架吧,我从来不胡搅蛮缠的对吧,所以那次我们气氛不友好的挂掉电话是代表无法愈合的裂痕对吧,我那时候和你说:大家都是成年人,有时候你遇到的不过是小事情而已,你的不开心的点我也每天都能遇到,一个人成熟的标志是怎么去避免发生不愉快的点以及发生以后怎么去调节,你有没想过你的那么多的负面情绪会给我带来负担?你说,好了宝贝我知道了你也烦我了吧,我没说什么,你就挂了电话。是不是让你难过了?你知道为什么我终于不是像以前那样说些自己都不知所云的官方安慰语而是表示说我累了么,也许那时候你不开心,所以想着那些讨厌的事情,你忘记了问我好不好,其实我不太好,那时候好像是晚上8.9点钟,你诉苦了一二十分钟,我的晚餐炒米粉摊在桌子上也等了我那么久。我那时候饿得后背出冷汗,我已经连续快一个礼拜都是这样,每天加班,在楼下打包快餐,其实我真的很累知道么。我没有办法再包容你的不开心了。我不是永动机。
没联系过了快一个月,你Q我说宝贝我依然爱你,我反应很平淡,随便聊了一下。第二天我就回家过年了,没联系。年假收假上班后几天的情人节,你说节日快乐,很忙么?有点,呵呵。哦。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你会恨我么?
我就是个平凡人,我没有办法在这样的道路上一往如前孜孜不倦,我不是牧师不是圣母,我没有那么坚定的心,就这样断了联系吧。
我会想起你,会不习惯,可是不想再重来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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